我原以为《陆犯焉识》只是老老实实地讲讲知识分子的浮沉人生，书读完后一个礼拜，我才发觉，冯婉喻才是这本书的主角，或者说，这本书讲的是陆焉识如何意识到冯婉喻在他生命中的位置和分量。
以至于在冯婉喻濒死前的那段时间里，她胡言乱语，她赤身裸体，可这非但没有让她在陆焉识眼里成为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，相反，她渐渐超脱，远离凡人的肉身凡胎。冯婉喻离开人世时的场景美妙得像是天使结束了人间烟火体验旅行，撇下一匹白布，便回到她来时的地方去了。我不能不联想到《百年孤独》中的美人儿蕾梅黛丝，她抓着一块床单，随着一阵风飞天而去，再也没有回来。传奇的人就该以传奇的方式离开人世。故事写到这里，一个原本充满残酷现实，由旁观者口吻叙述的半自传体小说却迎来了极为梦幻的结尾序曲。不过我想这里面多半有陆焉识的主观相信和粉饰。瞧瞧他的儿子冯子烨，他可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终日赤身裸体。
严歌苓对冯婉喻是赞美的。冯婉喻的伟大通过爱情体现，但不止步于爱情。她潜意识里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，比起那些时刻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，还为之高喊口号的人都要强烈得多。虽然她从未将之喧之于口，甚至可能对这两个字的字面意思都不甚了解，但她是真正的自由人。她对自由的渴求来源于不自由，经过爱情的催化，最终让她在大女儿企图包办婚姻的喜庆场合捅破了喜庆的窗户纸，大力一推，将围困了她几乎一辈子的不自由随着杯盘碗盏俱碎。
所以，《陆犯焉识》在爱情和生命之外，对自由这个话题的论述同样值得探讨。故事最终的结尾，在没有冯婉喻的家庭中，陆焉识意识到自己虽然早已离开了牢狱，但依旧被围困在子女的倾轧和外人的世俗压力中，他依旧感到不自由。末了，他选择离开，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也可以被解读为逃避，带上了冯婉喻的骨灰，前往那片大得随处都是自由的草地。
生命、爱情、自由，三样都齐活了，一个故事就不差了。